玲珑骰子安红豆

[邦羽]共饮长江水

*ooc 预警 对史实有改动

*完全不符合逻辑的奇幻恋爱故事(?)7k+

        刘季曾有过一枚玉牌,是他捡来的。就在长长的江边上,那玉半埋在泥沙里。凌冽的冷玉像冬夜的月光,玉上雕着兽面纹,颇有楚地风采。只是彼时还是沛县流氓的刘季并不认识,只当是好东西。走运捡到了,正打算欢天喜地的当掉,好换几个钱吃顿好肉好酒。

        可这玉牌放在他手心,微微泛着凉意,在酷热难当的盛夏叫人身心舒畅。刘季摩挲着精细的纹饰,翻来覆去地看过几遍,越瞧越喜欢。他鬼使神差地把这玉牌留了下来,谁也没告诉,当成宝贝贴身佩带着。

        玉这好东西,向来只有王公贵族们才有。他老刘有幸得了这宝贝,说不准将来也能大富大贵,封侯称王。刘季一面乐呵呵地想,一面又颇为爱惜地摸摸那玉。

        月光朦胧,树影婆娑,吹着晚风的夏夜格外温柔。刘季早早地吹了灯,和衣而卧。他将他的宝贝玉牌举了起来,迎着轻柔的月色,这玉牌仿佛变成了落在手中的一枚星星。已被时常摩挲养护了几月的冷玉也稍微有了些暖意。刘季就着月光细细端详着玉上的兽面纹饰,好一条威风凛凛的腾龙,只是缺了条龙尾,玉上却凭空多了只虎爪。看来这是一对信物,另一枚不知去向。

        这龙虎相斗,风起云涌的图景,让他感到心脏在胸膛中激烈跳动,像是在深切期待着什么。刘季入迷地看着,直到举得手都酸了,才将自己从飘远的思绪与激烈的心情中强拽回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合上眼,终于沉沉睡去。窗外下起了小雨。

        身穿战甲,全副武装的军士们正在巡逻。营中处处燃着火把,肃杀沉重的气氛弥漫着。中军营帐里,身着银甲的将军正凝视着面前的沙盘。刘季躲在一旁兰锜的阴影里,大气也不敢出一口。

        眼前丰神俊朗的将军心情显然不怎么样,入鬓的长眉紧紧地拧着,冷着面是半分表情也无,一双眼睛叫怒火烧的发亮。刘季硬着头皮去看,想瞧瞧这将军究竟是谁。却被一对相连的瞳仁吸住了目光,奇异又美丽,像是深沉的漩涡,让他忍不住想起那玉牌上的兽面纹。

        正胡思乱想着,刘季不自觉碰到了身边的楚戟,清脆的声音叫项羽立刻警觉起来。他大声呵斥着竖子匹夫尔尔,为何躲在暗处不敢与他正面交手。

        刘季心一横,噌的往外一站,希望这般至情至性之人能看在他至少足够干脆利落上,高抬贵手放他一马。可那将军见了他似乎更加愤怒,帐外听见响动想要冲进来护卫的近侍,也被他一声怒喝吓得不敢动作。项羽朝刘季步步紧逼,带着一种疑惑的试探与和强压的怒火。

        不会有错,项羽笃定地想。这下敛的看似柔和的眼角,过分年轻却依旧能依稀看出日后模样,眼中的精明暂时也被惊惧不解掩盖着。刘季看起来没有恶意,相当无辜。可惜是假的,昔日刘邦也曾将野心藏在真诚下,他不要再上当了。

       项羽猛地拔出腰间佩剑,剑锋在柔和的烛光映衬下愈发凌冽。刘季暗觉不妙,和预期真是完全不一样,小命休矣。这莫名其妙的危险处境叫他心惊胆战,可眼前人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依旧让他不愿放弃,似乎他们的命运早已紧紧缠绕。前提是他还有命追求。

        刘邦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,挽救一下自己。就被项羽压上他肩头的长剑打断了。项羽一使力,刘季就被压得不得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。他的肩膀被压得发痛,真真好大的力气,刘季在沛县打架斗殴碰到最硬的家伙,也定是不及对方半分。

        大将军居高临下地审视他,愤愤开口质问他:“刘邦,你为何言而无信,撕毁盟约,越过鸿沟?”

        刘季听的稀里糊涂,好一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他呆呆反问对方刘邦是谁。项羽本以为他装傻充愣,可转念一想,这一夜之间对方年轻许多的面容,又不合时宜的现身在他营中,确实不太对劲。刘邦与他花言巧语也就罢了,可实在没有必要连自己的名字都否认,更何况他本不必令自己身处险境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正想着,无意间瞥见对方苍白的脸色,不自觉放松了手上力气。项羽嘲弄地一笑,淡淡道你不叫刘邦,难不成叫刘季?刘季听了心下一惊,趁项羽不注意再三看了看他的面容,确实不曾见过。他怕项羽等得不耐烦,连忙回了声是。

        项羽听他回应,虽然早有准备,心中也不免凝重。正欲再细细询问时,账外却传来钟离昧急促的脚步声,他匆匆忙忙地冲进来,随即便报告着前线的战情。

        项羽没来得及阻止他,又怕他见了刘季起疑,只好转过身来挡住钟离昧的视线。刘季见项羽下意识挡在他身前,心中顿时安定几分。他听不太懂二人的谈话,只隐约捕捉到几个字眼,什么汉王,固陵。固陵确有其地,他可并不记得始皇帝还封过汉王,更何况若是真的发生战争,沛县也不该一点风声都听不到。他心中的疑惑越积越多。整个人昏昏沉沉,刘季的眼皮不受控制的合上了,他看不见面前将军的身影了,他渐渐沉进黑暗。

        这边项羽听着战况,焦虑更胜,焦灼的战况与离奇的相遇激的他太阳穴直跳。汇报完毕他刚要让钟离昧退下,忽然起意。项羽闪开身,指向自己身后低声问道:“你且上前仔细瞧瞧,这是谁。”他等着钟离昧的答案。对方却缓缓低下了头,也低声回到:“末将并未见到此处还有别人。”项羽心中一悚,回头望去,身后空无一人。偌大的中军营帐中只有他与担忧地望着他的钟离昧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忽然觉得恍惚了,今晚种种一切竟是大梦一场吗?

        窗外鸟儿啁啾,雨后的天空分外明朗,盛夏的清晨是一天当中最好的时候。刘季揉揉眼睛,昨夜梦中逼真的一切正在极速散去,梦中人那本应过目难忘的面容,他甚至也已经记不太清了,现实的一切吸引着他。梦终归是梦,不长久。可刘季还是不愿忘了他。

        要是下次还能再梦见他,醒来后定要记录下来。刘季已打定了主意,可他甚至不知道下一次见他会是什么时候,只有饰着兽面纹的楚国玉牌在悄然发亮。

        又是在中军营帐,陈设布置还同上次一样,时间几近静止。可刘季已非当年沛县的无名小卒,他有了一群共同起事的好兄弟,有了自己的兵马,有了从得见始皇车辇仪仗后蓬勃而起的雄心。时事变迁,再见当年场景,昔年旧梦不禁涌上心头。

        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响动,项羽还是那身银甲,手中提着酒坛疾步走进来。他身姿挺拔,神情严肃。项羽见了刘季,确实吃了一惊。可他既不说话也不停下,径直坐下闷声喝酒。

        浓烈的酒香弥漫在沉默的空气里。刘季见他如此,却没了初见时的惊恐惧怕,也不犯怵,倒是满不在乎地往项羽身边凑,举着方才顺手拿起的酒筹向他讨酒喝。项羽也出乎意料地没有计较他举动无礼,为刘季满上了一大杯。

        是栀酒,刘季默默地想。酒是军中难得的消遣,平日是不得饮的,能饮的尽兴时也只有庆功宴上。这大将军饮的却是那门子闷酒呢?

        项羽在旁看他酒筹起落,暗自思衬着。刘季年岁又长了不少,可对他来说只隔一夜而已。更加成熟的面容,愈发坚定的双眼,确实仍是他。原来他们的命运早已交汇,可恨他现在才知道。是上天在怜悯他,给他一个探寻真相的机会吗?可那点心心念念的旧情哪里是三言两语就回的来的。就算他告诉刘季,对方也绝不会有所改变,刘季割舍不下这万里江山,他同样不愿让出这霸王之位,他们多相似。他什么也不打算告诉刘季。做出抉择后,心中畅快不少,酒喝得便也更豪爽。

        刘季见他喝得又急又快,不一会小半坛酒下了肚,却是眉头紧锁。刘季怕他心情不佳,过会又要翻起旧账要杀他,于是出言说要为项羽分忧解难。只听对方冷笑一声,反问刘季你是我的谁,你尚且不识得我,胡说什么为我分忧。刘邦笑嘻嘻的把他的肩一揽,多个朋友多条路嘛。项羽长眉一竖,一把推开他,怒道谁要与你做朋友。刘季看看他被酒气蒸红的面颊,心里却没来由地想,我也不愿只做你的朋友。

        气氛又冷下来,刘季的话让项羽想到叔父战死后,对方真诚的宽慰与那场郑重的结拜。到头来不过空一场。项羽向来爱憎分明,爱欲其生,恨欲其死。别人若是与他真心托付,他也从不肯负人。可他又是倨傲的,只有他实实在在认可的英雄豪杰才配他如此相待。项羽是仁慈的,男儿有泪不轻弹,他却肯为楚地百姓孤苦无依而落泪,为战死沙场的兵士潸然。可他更是无情的,二十万秦卒被坑杀,他连眼神都不屑施舍;明知天下百姓皆苦却又执意屠城放火,再起干戈。项羽是高门贵胄,富家子弟,他不懂人情冷暖,世态炎凉,众生疾苦,偏要一意孤行。他随叔父起兵江东大破秦关,巨鹿大胜封侯拜将。可项羽不知足,他要做这天下霸主,绝不允许他人染指他的天下。所以向来追求完美的项羽,是决不能忍受刘季的背叛,这感情只要有些微瑕疵,他就毫不可惜的丢弃。他与刘邦之间早已不是完好如初,不合的理念,无法共存的野心,裂痕爬满了他们脆弱的关系,随着刘季撕毁盟约而碎成了齑粉。

        刘季仍说着五湖四海的新奇趣事来逗他开心,项羽只静静地听着。其实他不想听这些,他想知道刘季的过去,是什么让他可以如此狠心;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背叛他。可他没有问,已经发生的事实,没有追问的必要,他项羽绝不低头。

        刘季的声音越来越大,动作也越来越夸张。项羽习惯性地想喊刘季的名字,叫他别吵了。可还未等有所动作,便有脚步声传来,是一个探子来报。

        酒筹突然掉在地上,发出清脆的响声,当中还未喝完的栀酒撒了满地,馥郁的酒香四散开。刘季又消失不见了,像一阵风刮过,什么都不留下。除了地上的酒筹能证明他确实来过。项羽并不顾及身旁探子诧异的目光。他只是捡起酒筹放在桌上,将带着薄茧的指尖点在余温犹存的杯口。然后转身向兵士示意,在沙盘前站定。

        终于又梦见他了,和初见相隔太多日子啊。刘季想趁着还能记起,赶快批了衣裳,取了纸笔来。只是提笔良久,纸上仍是雪白一片。大将军在他脑海中只有一个朦胧的轮廓和只言片语。他只能记得那杯栀酒,舌尖上似乎真的存在的辛辣感。

        此后每隔几月半载,刘季就会梦见项羽一次。地点总是在营帐中,偶尔也会在野外行军途中。虽然每次时间短暂,可总是只有他们两个。项羽有时在擦拭他那把削铁如泥的神兵,刘邦就在一旁看着;有时在沙盘地图前深思,刘邦知道他的忌讳也不去扰他。两人总是默默无言,却又相互陪伴,只有一次例外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天项羽半靠着正在小憩,合着那双奇异的重瞳,乌黑的头发微乱,呼吸也绵长。刘季小心翼翼的挪到他身边,一边盯着这从不暴露于人前的一面,一边胡思乱想。他想项羽看起来好像要永远睡下去,再不醒来。刘季突然有些惶恐,然后头脑一热,伸手就去推项羽。还未等碰到,就被项羽死死攥住了手。长期征战的经历让他的反应极其迅速,刘季被他巨大的力道拽得差点摔倒在他身上。可项羽却突然没了动作,他见对方不作声,以为他正酝酿着怒气,刚想为自己分辨几句。项羽却突然指向他腰间,他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,是他的宝贝玉牌在几番拉扯中露了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项羽声音急促的问刘季这玉是那来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刘季想这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又不会诳了他的玉去,大概也不屑于嘲笑他,便想实话实说是他捡来的。可还没等刘季有所回答,项羽就感到一阵风过,只有他的手仍虚握着。

        刘季醒来时,窗外秋风正起,落叶纷纷。他觉得自己的心也好像秋风中打旋的落叶。当项羽提起他的玉时,一些纷杂的记忆随之涌入脑海。

        虽然这次醒来后将军的身影逐渐清晰,可刘季还是想不起他的面容。这真的不像是梦,他是如此鲜活生动。他的无意间流露的楚地口音,他可力拔山河的勇武,他举手投足间的矜贵,都很像一个人。刘季无端的联想到此番南下要投奔项梁的侄儿项羽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想法来得荒谬,可他却是十分信的。尽管他此前从未见过项羽,可他们总会相见,就在不久的将来,等他见到项羽时自见分晓。他相信如果梦中的小将军真的存在于世的话,他一定能认出他。想到这里,他的心便轻飘飘的。到了那时,一切都会向好,他正奔向一个崭新的开始。

        自那以后,刘邦又有好久连梦也没有做,大概是太劳累了。明天他就要拜谒项梁,那既是他大业的又一开始,也会是他与项羽的初见。而刘季因着他无端的猜测对项羽自有一种好感,他在期待中灭了灯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以为今夜是不可能再梦见他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明月满营,晴空似水。却是寒风凛凛,好一派凄凉萧条景象。四面楚歌起,孤鸿断雁鸣。刘邦像初见他时一样隐在阴影中,借着昏昏烛火望向高居上首的将军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那台下却有一美人,身着白裳,手持双剑。面貌清婉端丽,而眉眼间自有一股英气。

        项王酒酣正浓,朗声与美人道:“愿卿且为我一舞,以助酒兴,如何?”美人柔声相应。只见她轻轻提起衣裙,来到席前,左手从容执双剑,右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诀,俯身拜见项王。随后便分执双剑,轻歌曼舞,漫声而唱。

        从起初的轻柔灵动,而后歌声渐低,而剑舞愈快。是剑光闪闪,红绸飘飘,剑影灵动,如漫天飞雪将美人身影笼住。一曲舞毕,美人挽个剑花收剑而立,盈盈再拜项王。项王大悦,连声称赞到:“久不见卿舞剑,此时更觉精妙无双。卿当再与孤同饮。”说罢与美人相对饮酒。

        营外凄绝的楚歌仍不停歇,间或夹杂着宝马嘶鸣之声,那是乌骓在为主人哀鸣。项王听闻此情此景,纵是豪气盖世也不免伤怀,于是对美人道:“卿为孤舞剑,孤亦为卿唱楚歌一曲。”说罢便随声唱道:

        “力拔山兮气盖世。时不利兮骓不逝。骓不逝兮可奈何!虞兮虞兮奈若何!”

        好一曲慷慨悲歌,那美人似是知他曲中意,也以歌相和道:

        “汉兵已略地,四方楚歌声。大王意气尽,贱妾何聊生!”

        当中悲意与誓死豪情令人不免感慨万千。刘邦静观种种,默不作声。他看见美人歌毕后,小将军的双眼似有泪光。项羽久久凝视虞姬,随后眼神却又悠悠飘向旁侧,他与刘季短暂地目光相接,却又并不是在看着刘季这个人,他是在透过他看着命运之外。

        项王收回目光,执起美人双手,“困兽犹斗,而况人乎?事已至此,不若放手一搏。待明日天光大亮,孤自当与汉军做个了断,可卿又该当何如?”美人仰头相答道:“妾身与大王当患难与共,生死相随。独不愿苟活于世。”项王却说:“卿如此娇弱,如何与孤突围?卿当自寻去路,此处便是永诀罢。”那美人听后,直将手扯开,柳眉倒竖,喘声道:“妾身是为大王尽忠,更是为故国尽忠,妾身先行一步,惟愿大王多多珍重。”说罢,抽出项王腰间佩剑,向颈间一抹,白衣染血,凤眸紧闭,香消玉殒佳人魂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项王眼看相救不得,不禁呜咽哽塞,左右侍臣也纷纷掩面而泣。项王命人将佳人妥善埋葬。只有楚歌还在无休无止地响着。

        项羽屏退众人,对月独酌。旋即拈起一枚石子朝跟了他出来的刘季扔去,不偏不倚正中刘邦眉心。看对方龇牙咧嘴的模样,项羽朗声大笑。他对刘季挑挑眉,虞姬的剑舞好看吗。刘季连忙收拾心思,插科打诨道我可没有觊觎之心,将军千万别误会。误会,项羽轻轻地念着。他笑刘季藏的实在拙劣,我可是全都看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项羽想,不仅在周身满座,剑光漫天中望见你,也望将来,望过去。曾经我们多安好,当下却是死生两不立了。项羽坐在月光中,将酒递给刘季,他们默然不语许久,还是刘季打破沉寂“英雄美人,你们很相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身负家仇国恨,此生此身皆已许国,如何再许情人。到头来连累红消香断,却是不好。”项羽语气淡然,与其说是回答刘季,更想是在说服自己。气氛又恢复沉寂。

        听这凄惨不绝的楚歌,刘季不免心揪,可他为何如此心揪呢?反而是一旁的项羽却并不见颓唐,他对刘季说,我教你一曲楚歌。说罢,也不等刘季回答,放声高歌。

        天若有情天亦会老,岁月无声何处逍遥,别心上人情深怀抱,赴不归路千里迢迢,风华绝代引吭高歌,浮生若梦为欢几何,从一而终允君所诺,来世再把红尘共踱。[1]

        歌毕,项羽却突然凑近刘季,将手伸向他腰间,他只觉得忽的一重,项羽大概是将什么东西挂在了他的玉牌旁,沉甸甸的,与玉牌相撞,声音脆响。他疑惑地看着项羽,项羽只示意他自己去看。那竟也是一块玉牌,两块的花纹严丝合缝的对在一起,他的原来的玉上缺失的虎身龙尾就这样被补全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项羽的玉摸起来比他的莹润温软的多,显然是贴身佩戴多年了。刘季抚摸着精致的花纹,他想不必问为什么,好好的收着就是。

        项羽看刘季收下了玉牌,心满意足地站起身向营帐走去,留给刘季一个孤傲的背影。刘季喝着剩下的酒,又坐了好一会,等待着消失。

        刘季悠悠转醒,仍想着梦中那场生死别离,他看向枕边相依的一对玉牌。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。从项羽的沉默开始,由他的沉默结束。

        外面的呼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,今天是拜谒项梁的日子,刘季于是赶快起床梳洗更衣,正当他像往常一样打算带上玉牌时,看着另一枚雕着虎纹的玉,突然不知如何是好。虽说是送给了他,可刘季总觉得自己并没有拥有它,只是代为保管。催促声愈急,刘季最终还是决定将它带上。

        项梁确实稳重又老练,果真名不虚传。与他交谈嗟商时方更觉手段高明,正谈到关键时,刘季却突然有些神思恍惚,眼前景象虚实相生,难辨真假,脚下坚实的地板变成了泥泞的江滩,头上实木的屋梁变成了阴沉的天空,交谈声逐渐被兵戈相击声掩盖。他甚至能感觉到冷冷的江风从身后吹来,听见江水奔涌的涛涛声。

        刘季觉得自己好像鬼魂一般,身体仍端坐在桌旁,魂魄却站在江边。眼前是乌泱泱一大片士兵紧紧包围着一小队人马,包围圈当中有一位披甲持剑的将军正与敌将对峙,两人僵持不下。那被团团围住的将军突然大笑起来,指着敌方一名骑将高声说了些什么,耳边隆隆的江流声让刘季听不清内容,可当那将军转身望向江边,横剑颈前时,他一眼就认出正是他的梦中人。

        正当此时,一声充满活力的叔父在刘季耳边响起,才年仅二十四岁的意气风发,桀骜不驯的项籍走了进来,眉眼间尽是锋芒。伴着项梁无可奈何又宠溺的责备,项籍向刘季投来略带好奇的打量目光。眉眼交叠,面容重合,刘季有些分不清哪个是他熟识的大将军,那个又是他初见的吴中少年,一阵天旋地转。

        随行的萧何意识到了刘季的反常,连忙在旁帮衬提醒,刘季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实在不该,可他实在无法自拔,眼前两人交叠的面容与渐近的真相让他再顾不得其他。

        就在刹那间项羽手起剑落,割开喉管,决然赴死,一腔热血尽洒乌江畔。几乎同时,项籍向刘季伸出手邀他对拳,他稀里糊涂的伸出手去,两只拳头重重地碰在一起,刘季忽然忘记了以前的这许多梦,也忘记了威名赫赫的大将军,只有眼前人。刘季不再恍惚,又恢复了往日的精明圆滑,萧何悬着的心也随之放了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谈话依旧进行,项梁最终给了他一千兵卒。他的大业又得以继续了,他想着光明的未来与新识的青年,心中高兴异常。他下意识到腰间摸索一番,却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,不仅如此,他忽然连自己要找的是什么也忘却了,只有手还空悬着。刘季怅然若失,只觉得丢了重要的东西,甚至想要回去项梁处找找。可萧何劝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他到底没有回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刘邦坐在大军中的车辇上,冷眼看项羽被逼到江边,看他作困兽之斗,看他英勇无畏杀敌,看他千军万马一人独挡,最后也看他慷慨悲歌,自刎乌江。项羽自刎时相当平静,重瞳中仍是西楚霸王的愤世嫉俗,却无半分恼怒。旁人眼中的惨淡收场,对他而言不过传奇人生中的最后一笔。刘邦看见他自刎前,短暂地望着乌江边,好像哪里什么让有深深眷恋,是他的江东父老吗,是他的爱妾虞姬吗,是他的宝马乌骓吗,还是他的故乡楚国呢?没有人知道项羽的目光穿过了也注视着他的刘季,落在滚滚而去乌江水上。

        刘邦恼怒不解为何项羽已成了他的手下败将了,眼中却依旧没有他,项羽好像全不在意他们的过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命身边近卫去江边查看,他到底要瞧瞧项羽死到临头还恋恋不舍的究竟是什么。待侍卫与带着项羽尸体的吕马童等人一起赶到复命时,刘邦没有先欣赏宿敌首级,而是让侍卫先上前来。他看到托盘上的物什后一愣,随即将目光转向项羽失了焦距的重瞳与血淋淋的躯体。好半天才吐出一个赏字,将士们的欢呼声响彻云霄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只有高高在上的君王依旧沉默不语,他终于记起了昔年旧梦,就在那一瞬间。

        侍卫仍诚惶诚恐的捧着托盘,上面只是放着一对兽面纹的楚国玉牌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住长江头,君住长江尾。日日思君不见君,共饮长江水。[2]

EN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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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1]来自于《乌江挽歌》,虽是挽歌,却却哀而不伤,尽写潇洒快意。

[2]本篇灵感来源于阿缺的《江河流觞》,笔调哀婉绵长,描述了一对在各自时代里挣扎,却隔着时间长河彼此相恋的有情人。故事不长,通篇对两人之间的感情描写不算多,结尾处男主人公研究时空穿越失败且得知女主就义后,再读到这首《卜算子·我住长江头》时不禁泪下时,整个故事都得到了一种升华。读后也感慨良多,格外偏爱这种极强的宿命感,以及敢于与天相争的轰轰烈烈的爱恨与邦羽相当契合,遂作此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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